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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千繪帶著勇氣遠行

「留下來?或者我跟妳走。」田中千繪說:「我留下來。」

文/陳健瑜.攝影/黃念謹

「啊,妳……妳是田中千繪嗎?」台北捷運上,田中千繪正與經紀人閒聊著「海角七號」近來竄紅的「茂伯」話題,沒想到自己也被眼尖的影迷認了出來。「咦,帽沿已經壓得很低了,這樣也認得出來啊。」她又驚又喜,那位剛拿到電影CD套票的小女生也興奮得直喊lucky。看似明星與影迷的短暫相逢,卻給田中千繪滿滿的感動。

自從「海角七號」8月22日上映以來,台灣各大影城就紛紛颳起海角旋風。票房亮眼、話題十足,讓該片的導演、演員和周邊商品都成為媒體注目的焦點。飾演女主角友子的田中千繪也在台灣初嘗走紅滋味,不僅常在街上被熱情影迷攔下,她的中文部落格每天都湧進破萬的瀏覽人次。「我看每個人給我的留言,快哭了。」她自嘲哭點很低,拍完這部電影,眼淚已經沒有了。

《鄉愁》
遊子的孤單,是很難對別人訴說的。

兩年多前,田中千繪隻身來台灣的第一天,她就哭了。

人總是在飢餓寒冷時特別容易感覺孤單,如果又是身處異鄉的話,莫名的鄉愁襲上心頭,惹來的惆悵是會把淚水逼出來的。「來台灣之前,我只學過一點點的中文,沒辦法說出完整的句子。我餓了,想去買東西吃,可是店員完全聽不懂我在講什麼;我發音很不標準,買不到吃的,只好回飯店吃媽媽為我準備的餅乾,然後,眼淚就掉下來。」回想過去,明明是難過的情境,此刻卻覺得十分有趣。「妳是去哪一種店呢?」「客家餐館,哈!」一陣笑聲爆開來,田中千繪連忙解釋,當時的她,是真的很想吃客家菜啊!

「之前來台拍戲時,朋友曾經帶我吃過一次客家菜,真的很好吃,所以我心想一定要再去吃一次,可是就……。」在陌生的環境,沒了熟悉的保護,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家人的她,第一次發現孤單是種很難說出口的情緒。

《證明》
爸,我拍的電影得獎了。

「可是我不能回頭看,一定要繼續向前走。」十六歲就在日本出道,陸續接演過多部連續劇和電影,雖然已經是演員了,卻始終覺得距離夢想還是好遙遠。「如果我留在日本,當然是最安全的選擇,但是安全的人生受到太多保護,我想挑戰不一樣的世界。」2005年參與「頭文字D」的演出後,感受到不同於日本的拍片環境,熱絡溫暖的氛圍感染了她,便下定決心要到華人電影圈尋夢,而第一步就是到台灣學中文。

「可是,我爸爸認為一個沒有離開過日本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在台灣工作?怎麼可能有發展?他攔我,不希望我來。」千繪的父親田中東尼是日本知名的彩妝大師,捨不得女兒「一個女生,離家這麼遠,來這裡工作又這麼辛苦」,一度強烈反對。「我很傷心,心中敬愛的父親竟然懷疑我!但也是因為這樣,我一定要做給他看。」她堅定地表示,當時雖然不知道誰會相信她的夢想,也要相信自己的心意,所以當「海角七號」獲得「東京海洋影展」的首獎肯定時,激動湧出的淚水是感謝,也是證明。「終於有點成績讓爸媽看了。」在家人的微笑裡,她這回找到「留下來」的力量。

《入戲》
戲已經殺青了,友子還在我身上,那我怎麼辦?

原本經紀公司只給田中千繪八個月的時間在台灣闖闖看,接演「海角七號」之前,日本已經有工作下來,她的行李也已經寄運回國。「感覺是台灣要把我留下來。」第一次聽導演講解劇情,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友子的剛烈強悍她想挑戰,遊子的寂寞心事她懂,跨國的戀情也美得令她嚮往。

劇本裡的愛情讓田中千繪深深動容。「兩人相處的心,一定是跨越國界的!」回到現實生活,如果在異國的漂泊裡,遇上對的人,她也會和戲裡的主角一樣,勇敢去追;但是如果碰上的是背叛或遺棄呢?「遺憾的愛情啊!」她緩緩地表示,也許就成為一個沉默的女人,無聲地離開吧!「如果有遺憾,不會強求,不要去打擾他的人生。」她認真地想了想,覺得自己比較像是電影裡的老友子。

也許是入戲太深,電影殺青後,她花了一段時間才把故事慢慢放掉。「有時候覺得自己所有的靈魂都給了這個角色,可是她實在太凶,常常在生氣,而且還要打人!演完戲,我回家照鏡子,覺得鏡子裡的人不是田中千繪,而是友子,天啊,戲已經殺青了,友子還在我身上,那我怎麼辦?」她露出驚訝的表情,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友子上身。

《自在》
拘束不見了,心也放開了。

「遇到討厭的事,也會這樣發脾氣嗎?」她急忙搖頭澄清,靦腆地笑說:「不行,友子太直接了,不高興就發飆;我的個性很溫和的,可是我發現最近很多人不敢跟我一起喝酒,就算喝也不坐我旁邊。」看來電影裡她突然起身呼張魁巴掌的那一幕,確實嚇到不少人,唉呀,別怕,據說那是田中千繪生平首度「巴」人呢!不過,如此凶狠地對待一位「人類」,到底是什麼感覺呢?「痛快!」她爽快地回答,笑聲在空氣裡迴盪了好幾秒。

「我以前不敢這麼大哭大笑的。」她說這是台灣讓她最自在的地方,不同於日本的人際相處,不用過分擔心自己的表情動作是否「失禮」,拘束不見了,心也放開了。「這裡的人很自由,想大笑就大笑,很棒。」她享受著「國境之南」的悠閒,也很愛與台灣的資深演員聊天抬槓,唯一的煩惱是「台語聽嘸」。

「他們很照顧我,為了讓我聽懂他們在講什麼,都會刻意說國語,可是,一聊到開心的事,他們就忘了,台語一句接一句……。」雖然聽不懂,但是見到大夥笑個不停,她也讓自己微笑得很愉快。

「如果你自己都不投資自己,別人怎麼會敢投資妳?」這是魏德聖導演跟田中千繪說的話,而她很慶幸當時有勇氣遠行。
 
 
心理資訊文章  

此刻,我要告訴你我最深的祕密

「海角七號」的心理作業

文/呂政達

魏德聖導演的「海角七號」引發一波觀影潮,有人看得熱淚盈眶,大喊「台灣電影起來了。」這個電影故事,出自魏德聖一個關於七封六十年前的信寄到一個舊地址的構想,在片尾才揭露,日本老人去世後,女兒從衣櫥的木盒發現這疊信,於是決意寄出去。信裡頭,是一個老人埋藏六十年的相思祕密。沒想到,台灣電影沉寂多年,卻是給一個「衣櫥裡的秘密」燃起希望。

權將電影故事當個楔子,讓我們進入那個老人女兒的軀體,當她─噢,就說是你發現死去父親如此龐大的相思,隱藏多年未曾揭露的祕密;心意猶豫間,你會做何選擇?

第一種,寄出去。不管地址是否已變更、收信人是否還活著。你想,讓收信人瞭解父親當年相思的心意,替代父親尋求告解、寬恕、懺悔或者補償,其實也沒有人說得上來,你到底為了什麼。也不曉得,收信的家庭會不會因而捲起一場熱帶風暴。

第二種,就是不寄出去,卻是心理諮商實務裡,當事者最常做出的選擇。畢竟,寫信的人已經離去,無從知道他的心意——生前他若將這段情緣視為永遠的祕密,他會不會願意子女把信寄出去,本身就是個「永遠無解的問題」。

類似真實案例裡,尤其死者的配偶如果還活著,家人通常會保藏為永遠的祕密,更不可能把信寄出去。曾有個案例,子女心目裡,父母維持了一生的婚姻盟約和忠貞,卻在父親死後發現舊日寫給情人的情書,子女於是將這些信當做父親「羞恥的封印」,燒掉信,代表往事煙飛灰散,父親仍是兒女心中的「好丈夫、好爸爸。」

認真考據起來,家庭裡的祕密牽動所有家人的心,絕對不是貼上郵票,將信寄到一個已不存在的地址,從此即能還諸天地,雲淡風輕。遇到這種情況,盡責的心理學家,都不敢保證哪種選擇才對。

把心理學家希瑟拉.伯克(Sissela Bok)的這段文字記起來吧:「祕密像火一樣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能保障和助長人生,也會令人窒息,或一發不可收拾。祕密能夠保護一份親密,也會侵犯一份關係;能夠提供滋潤,也會給予破壞。」

站在心理學的立場,「海角七號」的情節若是事實,那麼,它的結束之處,才是情感開展之時,裡頭有太多的問題必須處理、面對——揭露老父親祕密的日本家人、早已將昔日情熱破碎暗自藏在記憶,卻又因信的出現而盪回往事時空的老祖母、因為老祖母的傷心往事得不到諒解的第三代女子(電影裡林曉培那個角色)。現實世界裡,每個人都是一間郵局,昨日之信才貼上郵票,蓋上郵戳,悄悄遞送給今日之我。

再進入一名自知死期已近的老人思緒裡,想像著他的心情,選擇並不僅有將信原封不動留著而已,可有:第一,知道信件將會被人發現,而且也準備要被人發現閱讀,如果是你,你會不會要重寫這些信,加強或淡化當年的相思與愧疚?你準備留給後世一付什麼樣的形象?

閱讀西方的小說、電影情節,擁有不堪回首往事、身世的老人,將關鍵信件或文件鎖在銀行保險箱內,死後,保險箱內的東西由繼承人會合打開,嚇,一個祕密就如此顯露在眾人面前,改變了所有的人,也吊足讀者和觀眾胃口。

第二種選擇,即自始至終都不想讓人發現,這種做法,猜想現實生活裡應該比較尋常。當然,小說作家、編劇或心理書籍的作者,大概都不會贊成,如此一來,他們很快就會淪入無題材可寫的窘境。讀者和觀眾,顯然也不喜歡一本沒有祕密可供窺探的小說,或一齣完全可攤開在太陽底下的電影吧;祕密藏得愈多,才愈能保證暢銷和賣座,從古至今,皆是如此。

一名將死之人,內心顯然存有各種矛盾情結。他或許掠過那麼一絲僥倖,當他的物品成為「遺物」,未完成的夢想終於列入「遺夢」後,希望還有比他更有能力,更果決、勇敢的後人讀到後,為他完成夢想,幫忙寄出他始終欠缺勇氣寄的信,縱使那些信裡只寫著悔恨的訊息。他把自己不能解決的問題留給後世,他的後人又將如何選擇呢?寄出去還是燒掉信?選擇,永遠都是存在的。

當然,祕密的揭露永遠來得太遲,總是趕不上生老病死的速度;或許,這才是睹遺物而總讓人唏噓的原因了。許多政治人物選擇在死後五十年才能公開回憶錄,也就是想降低生者的困擾和傷害。五十年後,祕密就不再是祕密了,只留下歷史裡淡淡的感傷氣味,吹拂過另一個世界的人們,卻像過期已久的香水瓶,只在開瓶一瞬間發出幽靈之香。真相,總是如此依次地揭露,如此一一登錄為遺夢的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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