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空間

作者／水瓶鯨魚

倘若要舉例「愛情中遇到最浪漫的事」可能一時抓破腦袋，想不起幾件；但「愛情中最掃興的事」，每個人鐵定洋洋灑灑，就怕口水不夠用。

隨便說十件「花前月下」的掃興事，大家皆心有戚戚。

一，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卻見對方牙縫裡有條綠油油的青蔥。
二，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聞到大蒜味道……「你剛剛吃了臭豆腐嗎？」
三，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控制不住放了一個響屁。
四，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突然打了一個噴嚏，噴得對方一臉口水。
五，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起來。
六，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忍不住尿急。
七，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隱形胸罩突然掉到地上。
八，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大姨媽來訪。
九，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父母親迎面走來。
十，花前月下情致纏綿，正欲親吻，背脊卻癢得不得了。

第一名和第二名，是最常見的；第三名則曾經在HBO知名影集《Sex and the City》某個故事的橋段，不同處，是影集場合發生在性愛中的一個響屁，呵。

說真的，和女性朋友閒聊起來，每個人糗事經驗都一籮筐，總大嘆：「為什麼電影或偶像劇那種浪漫美麗的情節都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難道是偶像劇有配樂的關係？」「不，是因為演員關係吧，金城武怎能放屁呢？」「沒錯！湯唯也不可能在做愛時打嗝吧？」「梁朝偉更不可能牙齒有菜屑！」

可惜，我們都不是浪漫電影的男女主角。

友惠說，她曾經親吻的時候，撞到牙齒，牙齒還缺了一角；蘿貝卡說，她更慘，才看完牙醫、剛裝好大門牙假牙，在酒吧親吻時竟掉了下來，結果和男友滿地找假牙；我很不好意思說，我曾經讓對方咬到舌頭流血，誰叫對方太急躁了嘛，我們嘴對嘴節奏錯誤，探戈遇到華爾滋，沒辦法啊。

當然，以上都是糗事，也是掃興的事。

但，友惠說：「再也沒有比不能溝通更掃興的事。」像開心地說一個笑話，結果對方完全聽不懂笑點，還問：「然後呢？」更生氣的是，每逢情人節或生日，興高采烈說要去吃大餐，男人總在當天慢吞吞地問：「那麼我們要去哪裡吃？」每一次都要友惠拿主意，友惠對此非常不爽。

蘿貝卡則認為「觀察力不足」是一個超掃興的問題，比如：她染了一頭紅髮，開心地問男友：「有沒有發現我變了？」男友看了很久，說：「妳最近胖了一點……」簡直把蘿貝卡氣炸。

羅傑也對「觀察力不足」充滿感慨，他送給日本女友洋子生日禮物是一條項鍊，羅傑在項鍊盒子的夾層放進一封文情並茂的情書，結果洋子竟然把盒子丟了，完全沒發現他修改幾夜的情書。

不過，關於這一點，羅傑被我們嘲笑，因為他明知道洋子是個粗心大意的女人，這種偶像劇橋段，根本不適合她啊。

說來，所謂愛情浪漫事，真要天時地利人和；但，某些掃興事，又何嚐不是呢？

其實，愛情電影和偶像劇也不是光有浪漫畫面，某些掃興事，往往是愛情大躍進的關鍵呢，古人不是說：「患難見真情」，愛情倘若都平平淡淡、理所當然，也太無味了，見不到真性情。

友惠和男友的愛情大躍進，來自男友的機車爆胎，約好夜遊，沒想到機車輪胎爆胎，才第二次約會的兩個人在深夜推著機車尋找修車店，又尷尬又好笑，感情竟然更進一步。

蘿貝卡和男友的更進一步，則因為男友送她回家，開門時把鑰匙弄斷了，於是深夜找不到鎖匠，兩個人坐在門口聊到天明。

羅傑和洋子的大進展，則來自約會第三次討論起「棒球」，他們都是棒球迷，太美好了，可不是有共同興趣嗎？問題是一個支持紅襪、一個支持洋基，結果大吵一架，沒想到感情卻更濃厚。

戀愛中，某些掃興的事件，如同調味料，拉近彼此距離，那麼分手呢

我確實很難忘記我某一次分手的掃興事件，我想，分手十多年，那個舊男友也一直忘不了我，常打電話給我，還去買我的書，可能來自那個事件。

那是我非常忙碌的27歲秋天，他突然約我碰面，說有件事要告訴我。

我們叫了牛排和雞排套餐，食物熱騰騰的上桌，香味四逸，令人食指大動。

我笑問：「什麼事？」
他支支吾吾。
我開玩笑說：「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要結婚了吧？」

他竟是沉默不語，我一怔，眼淚即刻掉下來，在冒著熱氣的牛排上，一滴又一滴。

他慌了，忙著遞紙巾給我，在我又哭又生氣逼問下，說出，前幾週，他那個深愛他的舊女友，找他去家裡，沒想到一去，原本反對他們交往女方父母都在，一到場，就問起他們婚事。而他母親也希望他早點結婚，所以，所以，所以。

我看著他，用力說：「我會恨你一輩子。」
他咬唇，沉默半晌：「兩個月前妳說要回高雄，問我要不要見你爸媽，我真的去了高雄，但妳卻還留在台北，也沒跟我講。」

我想起，對，因為工作臨時加班，我沒回去。

他繼續說：「去年妳去日本旅行，我傳真給妳的信，妳也沒回應。」

我再度想起，我在日本真的沒收到信，回台後，他給了我原稿，是一封情書。
他是很難得寫情書的人，我看了很感動，但，我沒回應嗎？他說沒有。

我生氣地說：「因為這樣，所以你決定和前女友結婚嗎？」

他神色猶豫，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我想通一件事。

我說：「其實，是因為你覺得……她比我愛你，對不對？」

對，這才是事實。
他沉默，表示默認。

唉，即使了解，我也願意承認這件事實，我的眼淚仍無法停止。

他，終於開口：「如果妳……」
我，淚眼漣漣看著他，說：「如果？」

此刻，如果按照偶像劇邏輯，小田和正唱的歌曲之類的配樂應該響起，並穿插戀人們過去種種甜蜜畫面，兩個人充滿感觸，深情看著對方，或許會有奇蹟的發展，也或許不會。

結果，完全沒想到，就在這瞬間，餐廳服務人員，一個年輕可愛的女生竟捧著一個抽獎箱蹦蹦跳跳走到我們桌邊，語氣興奮高亢地大聲說：「噹噹噹，恭喜恭喜！今天是我們餐廳二週年慶喔，每個人都可以抽獎！有很多禮物喔！」

我和男友看著女生，又互相對看一眼。

那個女生繼續開心地說：「恭喜！知道嗎？你們今天非常幸運呢，只有今天才可以抽獎喔！」

唔。

結果，在女生興奮的催促下，我們抽了獎。
果然，超級幸運，竟抽中第三獎。

那個女生開心地大喊：「哇！恭喜！恭喜！第三獎耶！是一條名牌領帶喔！」
把獎品拿來給我們，還細心地說：「哎呀！你們的牛排和雞排怎麼沒吃呢？不好吃嗎？」

唔。

領帶的意義是拿來套牢愛情，但我們彼此都沒有套牢對方，呵，倒是那條領帶成了我送給他的結婚禮物，同時，這條領帶也套牢了我們彼此記憶。

我們從此一輩子也忘不了對方，直到現在。

只不過，現在，偶爾碰面，聊的話題不是他家的婆媳小孩題目，就是我忙碌的工作瑣事，哎喲，我還是像十多年前一樣，難怪他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完全可諒解，呵；他純樸的性格也不像我其他未婚、常換女友的都會型前男友，大家可以坦暢閑聊彼此花邊事。

因此，也不能怪那個白目女服務生啦。

而我們十多年前的那些愛情痕跡，事實早有徵兆，就像那張我在日本沒收到的情書傳真，即使收到，字跡應該也褪色了。


嗯，說真的，我們真的都不是浪漫電影的男女主角，因為這個掃興事件，匆促做了愛情的句點，對彼此是否幸運？我，到現在都不是很能確定。

人生的轉捩點，常在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