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空間

－－山田詠美、村上龍、渡邊淳一、村上春樹、吉本芭娜娜

作者／水瓶鯨魚


失戀時，過了胃口不佳的低潮期，開始時時有飢餓感，親密好友就戲謔笑地：「欲求不滿喔。」

也不知道何時開始，「情慾與食慾」的關係，成了成年男女一則常用的關雙語。

中國人自古有句話：「食、色，性也。」說的極好。

導演李安也有部電影叫「飲食男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國情的關係，特別講究吃的民族，很容易就把食慾與情慾並列在相同重量的天秤上？哈，也許我該查一查法國是不是也有類似俚語。

美食主持人陳鴻有次在電台電話訪問我（call out），談起文學中的食物，我簡單回答了一些看法。因為當時時間很匆促，隔幾天他親自打來電話，好奇地詳細問起哪些書籍，我才思考起這問題。

因此發現，原來喜歡享受美食與作菜的我，看書的時候，竟有連帶習慣，只要書中有精細描寫食物的場景，我不知不覺就會印象深刻，並透過食慾來體會作者小說中表達的情慾方式。

拿你我都熟悉的日本作家來說，若從對食物寫法來看待他們許多小說中的情慾度，以寫作方式與私生活尺度大膽為特色的山田詠美，無疑是我認為食慾與情慾結合，口味最直接最重的一位。

山田詠美在《做愛的眼神》這本書裡，某段描寫著：

「天色已經黑了。今天晚上我特別幫Spoon準備了小排骨肉，此時正放在冰箱的下層解凍呢！我打算把蕃茄和紅辣椒醃漬過的香辣排骨，放進小烤箱裡燒烤。對了！得記得放幾片月桂葉才行哪！黑胡椒要研磨成粗粒的，大蒜要敲碎……裡面還要放些薑沫，要放辣椒粉、肉荳蔻，所有手邊的辛酸料通通放進去。當原本黏膩腥臭的排骨漏在烤箱裡烤得焦黃噴香，骨頭也變成黑褐色開始發亮亮時，就可以把烤箱的火關上，用餘溫排骨表面烘乾，開始準備紅酒……」

這樣的小排骨肉，我，幾乎是快聞到烤箱裡的香味呢！

而山田詠美在書中的一句話：「痛楚與快感是極為酷似。」更淋漓盡致讓我感受到焦黃的排骨肉滴下來的油脂與戀人們愛慾裡無法阻止的獸性。

那村上龍呢，嘿嘿！我私以為他的寫作方式，最能完美表達這世代「一夜情」那種短暫的感官激情，他寫海鮮，真是一絕。

村上龍的《料裡小說集》有一段就這樣寫著：

「接著便是一個晚上賺起四百美元的大螃蟹被端進來，全身暗橘色的大螃蟹只有爪尖略呈黑灰色，剝開厚厚的殼之後，裡面露出肥厚的蟹肉。一吃螃蟹，人們總會變得沉默不語，雙手濕濕滑滑黏黏的，但是蟹肉一入口，那種口感會讓人忘記剝殼的辛苦，冰冰涼涼的肉，帶著一點生命的味道也帶一點海腥味。白葡萄酒和大螃蟹填滿了空乏的味，但是飽餐之後的滿足卻帶來一陣奇妙的失落感……」

而被認為是日本情慾小說家翹楚的渡邊淳一呢？！

哈，說真的，長久以來，我看他的小說，一直有種在看食譜的樂趣。

從改編成電影的《失樂園》，看他細膩地寫男女的情慾，從山上的溫泉小屋、飛雪般的落花、褻衣的顏色、雪白的床單、女人洗過澡的溫熱身體、胸部隱隱泛紅……竟在在讓我錯覺渡邊淳一寫的是懷石料理。

我對渡邊淳一的小說印象最深刻的，應該是《化身》書裡的味噌青花魚，裡面講到青花魚，提及日本有句俗語，通常用「青花魚的外鮮內爛」來形容虛有其表的人，因為青花魚並不太容易保鮮。但，渡邊淳一整整花了兩頁的篇幅來描繪青花魚以及男女主角用餐的畫面，最後一段：

「味噌青花魚正是要配飯吃才好吃，秋葉又叫了一些壽司與泡菜。里美說話、吃東西、都慢條斯理。現在她也是一面吃飯，一面又筷子一小塊一小塊地挾起味噌湯裡的青花魚放入嘴中，她自己是樂在其中，但旁人看了不禁要為她著急……」

當時順著氣氛，看到這裡，害我都忍不住都想喝一口湯呢。

講到日本作家，當然不能不提村上春樹，可是說實話，從食物來觀察，我真的覺得村上春樹是性冷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個人對他書裡一堆的三明治、小黃瓜等清淡食物，沒什麼胃口的關係……

村上春樹《舞舞舞》這本書，有一段著墨比較細緻的「村上春樹類型」的料理：

「我先做了一道長蔥伴梅子，灑上柴魚片；又用涼醋拌海帶鮮蝦；再以芥末細磨白蘿蔔給魚丸添辣味；然後用橄欖油、蒜和少許的辣味香腸炒切絲的馬鈴薯。最後將小黃瓜切片，做了一道即時泡菜。還有昨天剩下的煮羊硒菜和豆腐。調味料則用了大量的生薑。於是我們一面喝著黑啤酒，一面吃著我做的小菜。啤酒沒了，就喝香檳……」

聽著音樂，喝啤酒，嗯，其實，我懷疑村上春樹讓我感覺性冷感的主要原因，不光只來自清淡的食物，大多可能是他描寫那種享用食物的過程與氣氛，跟他每本書描寫情慾狀態極像。

「女人小小的胸部，肩膀上有泳衣的痕跡……」村上書裡夏天的氣味，總是很少是激情熾熱、汗流浹背，大多都是懶散悠閒的空氣。

村上春樹的小說，雖然主觀感覺上不容易有情慾火花，不過，我還滿喜歡他經常描寫的啤酒，在炎炎夏日，那一瞬間，會覺得啤酒真是冰涼沁心，忽然好喝起來。

吉本芭娜娜，是另一個有趣的作家，她以《廚房》崛起日本文壇，可是仔細看她小說中描寫食物，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口感，《廚房》裡很重要的一個表白感情的食物是「排骨蓋飯」，她描寫著：

「這樣的炸排骨可是千載難逢。我真有口福。豬肉的肉質很好，湯也好，蛋和蔥也煮得到恰到好處，連飯的硬度也適中，沒有一點毛病……」

比起這種什麼都剛好，也不知哪裡好的食物，我反而比較喜歡吉本芭娜娜描寫「茶」的感覺，當女孩辛辛苦苦把豬排蓋飯送去給男孩，男孩泡起茶，我覺得很溫馨。在「月光」這一篇短篇小說中，與陌生的朋友站在三月份寒冷清晨的河邊，共享那一小壺溫熱冒著熱氣的普耳茶，更讓我有喝茶的甘甜。

不過，茶跟性慾好像就比較遠了，哈。因此在吉本芭娜娜的小說，我沒看到情慾，卻也沒看到性冷感，倒像是戀人們第一次親密接觸充滿浪漫幻想的情緒。

聽到我對「日本作家小說裡的情慾與食慾」的一番奇妙論調，跟我一起享用印尼料理的朋友，坐在我身邊，拎著盛著波爾多紅酒的酒杯笑起來。

她好奇地問：「我真的無法想像妳根本不太吃海鮮，不太吃魚，對生牡蠣反胃、更厭惡螃蟹，怎會把村上龍排在第二名？」

「我不知道啊！可是我很能感受村上龍對食物的感覺，他也寫烤鴨啊！總之我認為他描寫的食物感情真的很感官，充滿情慾。」

「怎麼辦？我覺得我對村上春樹的食物好像比較有感覺，也許我某部分是性冷感吧。」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常換性伴侶的新時代女姓。

她看了我一眼，喝一口酒，沉思：「其實我心底真的有性愛潔癖，只是看不出來。像每次跟男人做完愛，我恨不得就想把對方趕走，趕快把床單換一換，我受不了床單上有男人的汗水......」

我一下子笑出來：「聽妳這樣說，我不就毀了？我最愛吃中國菜與法國菜，特別是那種慢慢燉、慢慢熬那一種，火候拿捏剛好，真材食料的......。」

「嘿！到現在妳才知道妳的情慾要求嗎？妳真的太挑剔了。」

此刻，我忽然啞口無言。
嗯。這個。看起來。最好還是啞口無言。


PS / 文字取材：

（本文擷取部分作家文字，以下列出版社的書籍為版本）

◎ 山田詠美【做愛的眼神】，郭淑娟譯，方智出版社。
◎ 村上龍【村上龍料理小說集】蔡雅娟譯，草石堂出版社。
◎ 渡邊淳一【化身】傅伯寧、賴明珠譯，日本文摘。
◎ 村上春樹【舞舞舞】張喚民譯，故鄉出版社。
◎ 吉本芭娜娜【浮蝣】編者廖瑞貞（沒列譯者），世茂出版社。
　本書蒐入『廚房』、『月光』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