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迷迭香
作者／desolate
「忘了她吧。」醫生在我臨走前，語重心長的說著。
看完心理醫生的下午，聽從診斷建議，我到了台北地下街走走。
以前還蠻常來的，不過扣除掉趕搭回南部的車，和妳的攜手同遊外，我倒是沒什麼一個人在此來回踱步的經驗，也不曾好好看過這喧鬧的環境。
也許因為厭煩公眾場合，對於逛街之類的事，我也跟多數男人一樣，抱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雖然理由有些不同，但仍舊被歸納在不溫柔體貼的那一掛人性裡。
看著男男女女來來去去，門裡門外燈光閃爍，我竟可笑地開始尋找當時我們的身影。但，就像找不到鎖孔的鑰匙、缺了一塊的拼圖，始終尋不著契合或能重疊的足跡。
聽見那些嬉笑打鬧，我不切實際地構築起那些如果……。
如果，能陪妳挑挑那襯有碎花的小洋裝﹔如果，能陪妳看看適合的眼影；如果，能陪妳嚐嚐愛喝的水果茶﹔如果，能陪妳聽聽常聽的爵士藍調；如果。
如果……嗯，已經失去妳了，談什麼如果、溫柔、體貼，我想都是屁。
作出這個結論時，我已經走到了地下街的後段，不知開始不覺結束，一切都帶些麻木不仁，於是我開始質疑醫生要我來此的目的。
「……你得多去人多的地方走走，讓多餘的聲音攪亂你的思緒，哪怕是引起較為不快的情緒都比過多的傷心難過好，太過安靜的地點反而容易使你胡思亂想...。」我記得醫生是這麼說的
人如果要胡思亂想，搞不好在飛機引擎旁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我很想這麼回答醫生的專業意見。
從踏入地下街到停住的當下，我腦中充滿的盡是來自過去的幻聽、永無止盡的自責、以及，數夜未眠的頭痛欲裂。
所謂的吵雜，不過耳規管裡路過的馬蹄聲而已。
「頭好痛……」我喃喃自語著。
半跌半坐在無人的長凳上，這段時間靠著藥物控制的頭痛，雖有好轉的跡象，但失眠的狀況一直未見改善。在斷藥的現在，不知是記憶喚醒身體的反應，抑或是那囚禁已久的報應又再度浮現。在這個人
來人往的當下，從腦髓蔓延開的抽痛，又開始呈現在我額上的冷汗裡。
妳離開已經過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年，總覺得時間也夠久到可以沖淡些什麼，但那畫面卻始終清晰，清晰到讓我以為都還是昨天的事。
輕輕撫摸著刻印在手上的疤痕，像是刺青般如影隨形，不帶有什麼紀念性質，倒像是詛咒般提醒自己，那不知道該填上怎樣情緒的空白。
沒想到，不管身體還是心理，似乎還有不少東西被遺留在那時。
包括這該死的頭痛。
買了一杯不加糖的熱咖啡，想用已失去麻醉作用的咖啡因，舒緩一下在腦海中徘徊的情緒。但苦澀的味覺卻阻止不了塞在神經內的衝擊，只能含在口中吸引住部份的注意力，在這種細縫裡得到一點呼吸
的空間。
回家吧……我有點受不了了，跟在這裡不知所措相比，我寧可讓家裡的棉被吸吮臉上的涔涔。
步伐很快，想說像是歸心似箭的遊子，不過比較像想躲起來的膽小鬼，而且還帶點負傷的拖行步伐，如果是恐怖片場景的話，相信我應該是第一個被爆頭的。
只差不是用跑的。
原來，我這麼脆弱。原來，我這麼想逃。
可是，不願忘記的矛盾，卻又不斷提醒我，
不能放下。
不能放下。
儘管許多人勸我放下，許多人勸我遺忘，但我明白，不能放下。
「我不想忘記妳。」總是這麼地跟那些人說著。
腳步跨過了某個界線，偶然擦過鼻息的微醺，讓我停了下來。
「精油？」
跟多數台北地下街的店面一樣，商品放得很沒質感，好幾座帶些俗氣的精油燈照價碼像擺地攤般排列著，旁邊放在一台蒸氣式的精油機，冉冉的煙霧更加重這些不協調的感覺。
老闆娘是個帶有爽朗笑容的人，年紀應該在四十上下，看見我回頭在商品上流連，笑了笑示意可以過去看看。
「有喜歡的味道嗎？」
「……嗯…其實我不太清楚……」
「還是需要跟你介紹幾種精油的功用？」
「……功用？……嗯……有幫助睡眠的嗎？」
「幫助睡眠啊…薰衣草跟岩蘭草…還有佛手柑都不錯…」
「那這個呢？」
我拿起一罐小瓶裝的精油，深褐微微透明的瓶身，看不出顏色而帶點黏稠的液體在裡面流暢著，米黃的瓶蓋上用印刷體寫著小小的、淡紅的【迷迭香】三個字。
「這個啊，可以提高你的集中力，還可以幫助記憶喔，我也很喜歡這個味道。」
「嗯，沒事，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很特別……。」
「你要不要聞聞看？」
老闆娘將瓶蓋揭開，遞到我面前。微微吸了一口，味道還算溫和，只是帶點揮發性的氛圍讓我有些不習慣。
「這是馬鞭草酮迷迭香，味道比較溫和，不過這個牌子的濃度比較高，所以通常都滴兩三滴在水裡配精油燈使用，要試試嗎？」
我點點頭，老闆娘便隨手點了兩滴在櫃檯上的精油燈盤上。我並沒有用過芳療系列的東西，這種體驗對我來說很新奇。
感覺就像有種溫和的事物從呼吸中緩緩流入，慢慢蔓延至腦海裡，咖啡因阻止不了的激盪，似乎也被這新來的訪客給撫平了。
「你知道嗎？迷迭香的花語是「紀念、留住回憶」，這個氣味可以偷偷開出一道窗，幫助迷了路的思緒找到出口，配上紫蘇或檸檬精油的話，效果會更好喔。」
「……留住回憶嗎？」
「如果你怕忘記你的愛人，這個倒是不錯的選擇，哈哈。」
我知道，老闆娘是開玩笑的，是用來取笑時下男人老是忽略自己情人的毛病。但這句話，重擊了過去沒有珍惜妳的我，也重擊了現在不想忘記妳的我。
「給我這個吧。」
老闆娘笑了笑，拿了罐未拆封的新品給我，結完帳後還不忘對我說了句：「要好好珍惜她喔。」
「我會的。」硬撐著微笑的回答。
夜裡，點亮新買的精油燈，裝了些清水在燈盤上，旋開迷迭香的瓶蓋，下午聞到的氣味再一次縈繞著我眼前的空氣，小心地兩三滴落下，看著精油與水之間的徜徉、擴散，像是跳著圓舞曲的數個波紋彼
此交錯著。
然後，味道，四散。
再度，緩緩流入。再度，蔓延。
流入眼底的那瞬間，我知道，這一刻，我選擇了記住。
突然想起莎翁在哈姆雷特裡寫的那句話。
「迷迭香，是為了幫助回想，親愛的，請你牢記在心……」
我不會忘記的。
不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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