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空間

以愛醫治另一個生命

文＝黃維仁

人間最大的幸福與最深的傷痛，多半與婚姻愛情有關。人人都在尋求愛，然而，在現代社會中，想要與所愛的人白頭偕老，卻談何容易。近幾年來，亞洲各國的離婚率都急遽上升，許許多多的人在愛情中飽受打擊，嘗盡了刻骨銘心之痛。

原因很多，包括社會、經濟、文化的急遽變遷，小家庭成為主流，自由戀愛盛行，現代人強調以浪漫激情為婚姻基礎，卻因忙碌而沒時間在一起。大家對婚姻品質的要求直線上升，但彼此相愛的能力與技巧卻未能相對提高，再加上社會壓力與離婚法律的放鬆等，都促成離婚率的高升。然而，從心理的角度來看，婚姻遇到困境還有個更深層的因素：愛與依附。

愛情，可說是天地人間最複雜、最耐人尋味的關係。戀愛時，情人彼此的情緒感染力劇增，一個關愛的神情可以解百憂，一句讚許的話可使人喜上雲霄；你不笑，我就心情不好，以為你在生我的氣，而我需要用討好或比你更生氣的方式來尋回你的笑容；你一個不耐煩的表情，就足以使我難受半天，一個無言、鄙視的眼神就可使我痛得跳起來；遇到衝突時，如果雙方只是朋友，還容易以理性解決，一旦進入愛情關係，同樣的衝突卻能引爆人間最原始的愛與恨。常見夫妻雙方在各自的工作場合都有高度社交技巧，受人喜愛，一回到家中，兩人竟可以心理退化到向對方丟東西、吐口水、揪頭髮，甚至拳打腳踢。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成人的婚姻愛情關係中，最大的掙扎與最深的愛恨，大多與他們原生家庭中的依附型態有關。從深度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愛情關係像極了親子關係，情人間的含情脈脈，就像父母和嬰孩間的癡癡對視，在一起時都樂不思蜀，分開時又產生強烈的「分離焦慮」。人在戀愛時，其實是潛意識地在尋找生命中從未有過、完美的慈父慈母，能疼惜並肯定我們，能在未開口之前就了解並滿足我們的需求，能永遠無條件接納，並讓我們佔據他╱她心中之首位。難怪人間最深的愛與恨，常與「心理依附」息息相關。

從心理依附的角度來看，婚姻與愛情關係可以是我們醫治過去生命中所受種種心靈創傷千載難逢的良機，然而，這也可能是我們放下防衛的脆弱心靈再度受傷最危險的情境。現代親密關係極為複雜，充滿著誤解、衝突與進退維谷之困境：「若親近你，我就受傷；不親近你，我又孤單。」「對你傾訴你帶給我的困擾，你會拒我而去，但若不能對你分享真實感受，我心會遠離，我們心靈不再緊密相契。」許多在愛情關係中失望的伴侶，很自然就開始跳起下列這支舉世皆然的「親密關係之舞」：

「我渴求愛→我失望、受傷→我反擊或逃避→你受傷→你反擊或逃避→我更受傷…… 」

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在跳這支「親密關係之舞」，雖不想陷在這種水深火熱的親密關係中，卻不由自主地重複這些舞步，無法自拔。因而要如何幫助這些在親密關係中觸礁、吃盡苦頭的伴侶，脫離這種造成惡性循環，危害親密關係的舞步，並且設法增進關係中情緒的安全感，使雙方能建立更安全的心理依附，就成為現代婚姻教育與治療界最重要的課題。

筆者在美國從事婚姻與心理治療超過二十年，且因在全美頂級學府任教，有幸接觸當代最尖端的婚姻研究與治療技術，深知長期、習慣性地避免衝突，是造成現代夫妻離婚的首要原因，而愛火歷久長新的祕訣是：學會有效地處理差異與衝突，刻意藉著各種「愛的存款」營造夫妻間情緒的安全感與親密感，並從安全健康的依附關係中發展真我。所以當筆者數年前接觸到蘇珊•強森博士的「情緒取向的婚姻治療」（Emotional Focused Couple’s Therapy）時，有如發現至寶。其後有幸在人生中有幾段與她單獨面對面，一起切磋、共處的「珍珠時刻」，深深地被她的學問與人品所折服。

蘇珊‧強森博士已是當今舉世公認的婚姻治療大師，她所創的「情緒取向的婚姻治療」更是全世界截至目前為止，極少數已被嚴謹的科學實證研究證明有效的一個學派。同時，有證據指出「情緒取向的婚姻治療」可能是當前最尖端的婚姻治療學派中，療效可以持續最久的一個派別。筆者對她能達到這樣的成果，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筆者從事婚姻治療與訓練多年後，深深體會到，在處理親密關係中較複雜、重大的傷害，例如外遇、婚暴等等難題時，若光用「溝通四要」、「衝突五訣」、「幸福六竅」等行為公式與技巧訓練，而未能從深度心理與依附的角度去了解，可能很難幫助在親密關係中的雙方產生持久而有益的改變。而蘇珊對婚姻治療學界最大的貢獻，是她把深度心理學和依附關係的理念整合到婚姻治療之中，同時還把這些極為深奧、複雜的治療技術標準化為較清楚易行的具體步驟。

在過去，唯有從事專業心理治療的人和受訓的學生有機會接觸到這個寶藏，今日我見到這位良師益友，把她多年助人強化親密關係的智慧精華寫成此書，讓所有願意學習的人都能獲益，筆者心中的喜悅難以言喻。這本《抱緊我：扭轉夫妻關係的七種對話》，從筆者的角度來看，已經涵蓋了過去三十年來臨床實證研究所指出最重要的關係醫治要素：覺察並改變造成惡性循環、危害親密關係的舞步；防治婚姻殺手；了解彼此過去生命創傷所造成的「心理按鈕」 或「情緒過敏」；認識到光靠理性分析難以降低心理防衛，帶動良性改變；學會先處理心情，才能有效處理事情；盡力除去指控，建立情緒安全，使柔情浮現；以重新委身、彼此疼惜來建立心理上的安全依附；以具體的饒恕步驟醫治親密關係之背叛與創傷；認識性與身體接觸、撫摸在建立心理依附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以日常生活中的「恩情儀式」來保護並強化心靈的親密感等等。更美的是，書中每種對話後面都有發人深省的問題與有益的練習，幫助讀者把這些重要的理念與技巧活用到親密關係之中。

蘇珊‧強森博士有著一代宗師的身分地位，但在她身上卻看不到一絲大師的架子。她不僅是一位卓越的學者與婚姻治療的天才，最令我感佩的，是她那顆純真、愛人的心。她在書中有句話引起我強烈的共鳴。她說：「我從八○年代初期開始從事夫妻治療。二十五年之後，令我驚訝的是，當我在一個房間坐下，準備與某對夫妻進行協談的時候，我依然感覺到自己的熱情與興奮。」這句話深深地說中了我的心。筆者深信：愛的關係所帶來的醫治性遠勝於治療技巧，而唯有一個愛的生命，才能醫治並觸發另一個生命。愛是需要學習的，多年的臨床經驗使筆者深深體會，愛是所有心靈醫治中最關鍵的要素，而醫治親密關係、使兩顆心能重新緊密相依的要訣在於下面兩句話：「傾聽就是愛，了解中有醫治。」

在親密關係之中，我們遲早會受傷，但是這些生命的傷痕卻可以帶給我們深度。唯有受過傷的人，才真能體恤別人受傷的感覺。而一顆受了傷卻還願意不斷去學習、去愛、去醫治的心，是一顆最美的心。願我們都成為「醫心的人」，本著一顆謙卑柔和的心，不斷去學習。筆者恭敬地將此書推薦給所有的婚姻輔導與人間有心的尋愛者。

（本文為《抱緊我──扭轉夫妻關係的七種對話》一書推薦序，張老師文化公司2009年8月出版，本文作者為美國西北大學醫學院臨床心理學家）